狂风暴雨尽情掠夺我。

Living in the Shadows

赤安

:摸鱼,比较短。



午间时分,降谷零独自一人来到警察厅的屋顶。初春依然很冷,适逢被飓风波及的天气,天空阳光灿烂,狂风却在他耳旁肆无忌惮地呼叫,愈演愈烈,颇有摧枯拉朽之势。而降谷零夹杂在杂乱交错的气流之间,岿然不动,像一尊陶瓷塑像,他的目光放在遥远的地平线,无欲无求,如林中之象。


赤井秀一顺着楼梯走到天台,他猜降谷零就在这里。他午餐时在警视厅食堂里看见了降谷零,这位年轻有为的零课公安,声名显赫,早已成为后辈口中的传说,但尽管如此——尽管“降谷零”这个名讳在口舌与传言之间格外热门,不过畏于日本社会讲究的尊卑等级,没有任何人敢主动上前攀谈。


赤井秀一本想过去,坐在降谷零的对面,与他聊聊今日在社交媒体上被宣传疯了的日全蚀,却又被朱蒂拉住了手臂,说有事商谈——等他再回来,降谷零自然已经不在那里。


于是赤井秀一到天台来找他,推开门,只见降谷零站在铁锈的栏杆边缘,看起来就像一颗缓慢被黑洞吸引的白矮星,物质都被缓慢地被巨大的引力拉扯,过程缓慢到不足以令人察觉。


但降谷零能察觉这个空旷的平台已不再是他的个人空间,他转过身来,意料之中看见赤井秀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面无表情,说:你来这里做什么。


来看看你。


赤井秀一言语轻巧,步伐热切,他比降谷零要高一些,因此靠得太近时降谷零便需要仰视他,但这正是他想要的。他喜欢降谷零那一双朝他看的眼睛,一如既往的专注,像遥远的恒星,宁静地绽发着光芒与热量,让他垂眸注视时便觉得,世间一切都从此远去,只有他与跟前这一颗鲜活的灵魂。


降谷零主动靠得近了些,他的下颌微微扬起,轻阖双目。赤井秀一目光平缓地看着降谷零动作的每个细节,于是便知到这是要接吻。接着从善如流地,这两双干燥的嘴唇贴在一起,吞吐着潮湿的温存,从唇齿之间来回游走,像有一条温热的河流,在他们相互触碰的皮肤间缓缓流动。


但降谷零很快松开了轻轻拥住赤井秀一的手臂,转过身去,目光仍旧往遥不可及的地平线看去。


赤井秀一问他:发生什么事了,零?


降谷零没有回头:后天你回美国,我不能送你了。


你有新的任务需要执行。


没错,我本来不想告诉你,但是……


但是念在以往相处的时光,念在相互表白过的真心,念在适才这一个温存的吻,我都无法离开得如此沉默而决绝。所以我想我必须要告诉你,这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。


降谷零这样直白地想,但一个字都未说出口。


赤井秀一却在降谷零的欲言又止中明白了一切。


赤井秀一说:你又要单独执行可以让你送命的任务。


对。降谷零松一口气,赤井秀一帮他说了出来。


但赤井秀一再无回应的意思。气氛沉默下来,戴着针织帽的男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烟盒,点燃一根烟。一切都进行得十分缓慢,包括天空中那枚缓慢被月影侵蚀的烈日。


那就不用送我了。赤井秀一说。




降谷零侧过头来看赤井秀一,对方正巧来在看他,看似寡淡的目光,但降谷零最清楚赤井秀一从来不会掩饰他的情感,他能从这些疏离的寡淡中看到非于言表的热切与执念,他也知道这是赤井秀一对他的真切,他曾几何时、直到如今,从未改变地甘之如饴。


我已经写好遗书了。


降谷零继续大方地说着,像是撕开一条已经结痂的伤疤,偏执地,不顾一切将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。撕裂的疼痛与对方的不理解都令降谷零痛苦,但另一方面来说,这也正是他所渴求的真实。


任务的规定如此,赤井。你回美国,哈罗暂且不能交给你——就先让它借住风见那里好了,等你什么时候回来,再由你领走。


看来你还需要分配遗产,降谷零。


降谷零缄默不言。


天空开始有些晦暗,日蚀开始了,太阳明亮的圆周开始出现一个细不可查的缺口,接着越来越大,直到肉眼能将那一块丑陋的黑色看得一清二楚。


你们日本的做事方式相当奇怪。赤井秀一在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冷不丁开口。


他的声音难得透出几分露骨的漠然:你作为日本警察系统的精英人物,竟然像一件用一次就可以舍弃的耗材,轻易被派去执行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——甚至还不止一次。


赤井秀一瞥一眼不为所动的降谷零,继续补充:以及最让我匪夷所思的,身为牺牲者的你,还认为这是一种值得自豪的光荣。


这的确是我的荣光,赤井秀一。能者多劳,如果我不去做,谁做?


不是谁做的问题,总有迂回的方法。


当然有迂回的方法,但时间不等人,境况瞬息万变,介入迟了就会牺牲很多本来应该能掌握的情报,让原本能够保护的人被迫牺牲。


降谷零说这些话时面色平静,眸底却绽放着异样的光芒,令他那张原本五官柔和的面容透出一种坚毅的金属质感,在愈发暗淡的阳光中熠熠生辉。


他继续说:而且我早已将生命奉献给旭日,在我站在旭日旗底下宣誓的那一刻起,我的生命就已经不属于我。


所以你要理解我,秀一。




赤井秀一没再说话。但至少日蚀愈发壮观了。


天色变得愈发暗淡阴沉,像铺洒下浓稠的灰度极高的雾尘,笼罩着世界。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间,到处充斥着灰蒙的细小尘埃,街道上行驶的车辆纷纷打开探雾灯,像穿行于迷雾间的野兽,迷惘又彷徨。而行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,对着天空指点议论,犹如世界末日来临,四处充斥着压抑与沉闷。


时间仿佛变得更慢了。月球的阴影缓缓吞噬烈阳亮白的圆盘,那道饱满的圆弧徐徐推进,缓慢却不由分说,有如带着无人能够阻挡的巨大能量,势必要将整个太阳都吞噬殆尽。所以阳光不再刺目了,任那阴影越生越大,无法挣扎,更无法逃跑,只能仿佛苟延残喘般地等待,也仿佛早已接受了这样的宿命。


也许吧。世间的确有太多的事,被千万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雕琢刻画,等到露出全貌时,早已再无改变的可能。




午休时间结束了,降谷零在晦暗的天空下,拖出一道更加浓郁阴沉的阴影,他向赤井秀一简要地告别,便向楼梯间走去。


赤井秀一烦闷,已经抽了许多根烟,他的喉咙有些干,他在烟雾中明睁着一双墨绿的眸,不动声色地看向降谷零逐渐远去的身影。


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是个恶人。


赤井秀一平淡地说。


将你的手脚都捆束起来,扔进我的地下室,蒙住你的双眼,你就再也看不见你的信仰和理想。


降谷零的脚步一顿,听到这近乎荒谬的发言,感到不可理喻,但随即他又大笑起来,笑声朗然开阔,像是真的十分愉快。


降谷零说:别假惺惺的,赤井秀一。


你什么时候当过好人?




三天后赤井秀一随着其余FBI同僚回到美国华盛顿,宣告在日本的行动任务彻底结束。而在前一天,降谷零特意告假,以要为赤井秀一做一顿丰盛的烛光晚餐为理由,回到了他们同居的居所。


到夜晚,他们的确在烛光与爵士乐中饱餐一顿,然后他们来到客厅,电视机里刚好在放着《银翼杀手》。


他们沉默地看电影,喝空了一瓶波本威士忌和两瓶啤酒,如此一来头脑逐渐昏昏沉沉,身体也更加燥热。然后意料之中的,他们在罗伊注视普莉丝的尸体时开始接吻。接着他们做爱,抚摸对方温热且充满生命力的身体,他们疯狂而肆意地相互攫取,不断亲吻着滚烫的皮肤与嘴唇,犹如渴饮能够灼烧喉管的烈酒。即便危险,即便并无明日,也愿饮鸩止渴,也要甘之如饴。



赤井秀一将降谷零压在身下,他浓绿的目光,这时便犹如凶狠锋利的皮鞭,残忍又温柔地一遍遍扫过降谷零这具朝气蓬勃的身体。他知道降谷零俊秀的五官,那双赤诚纯粹的眼,那些柔软蓬松的头发,和肋骨之下跳动的心脏,此时此刻都不属于万千,不属于旭日,也不属于宇宙和宿命,而是属于他,只属于他。


赤井秀一无法占有降谷零的灵魂,他知道自己自始至终只能当这壮阔舞台的一个观众。他无法理解降谷零仿若与生俱来的使命感与信念,便更不能与降谷零共享那些血与泪的荣光。


他只能不断靠近,像站在一件被围栏保护起来的艺术品跟前,日复一日流连忘返,终于生出疯狂的想法,要想将那些天才般的光彩据为己有。




电视机里的故事已经来到尾声,罗伊的生命走向终结,所以他的独白说得宁静而慷慨,分明只是一具人造器械,却满载无限人性,晶体元件组成的眼眸里透露出慈悲与宽容,犹如一位早已洞晓了真理的神。


“我曾见过人类难以置信的东西

 例如战舰在猎户座的肩端之外燃烧

 C光束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烁。

 而所有的这些时刻都将消逝在时间里……


 就像雨中的泪水。”*




仿佛知道是最后一次,那一晚时间流逝得极快,他们不断共享着欢愉与顶峰,重复那些或者疯狂或者甜蜜的爱语,直至最后意识淡去,只剩疲惫的身体与灵魂在混乱的床褥之间缓缓呼吸。


而等赤井秀一在晨间再度转醒时,才发觉降谷零连道别也没有,已经彻底地离开了。



往后的时间,赤井秀一再也未收到过降谷零的任何消息,他的日子顺当地回到普通的、侦查美国境内的潜在恐怖罪犯的生活。


但无法避免,赤井秀一依然会频繁地回想起降谷零,那个如火焰一般的男人,生命仿佛只剩永恒的燃烧,绽放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和热度。如此绚烂夺目,却也如此短暂,就像他曾见过的八重樱花,都如出一辙地要在最盛时倏然凋落逝去,造出一场盛大而磅礴的死亡,好留下无尽的灿烂与惋惜。


赤井秀一也早已收到了降谷零单独写给他的那一封遗书。在信中降谷零亲切地称呼着他的名字,说他自己并非生来便是如此无畏,在无数失眠的夜晚,他也曾害怕死亡,害怕告别。



……我也曾害怕死亡,害怕告别。


但每每遇见这样的时刻,我便会去看浩渺的繁星与夜空。宇宙能让人察觉到自己的渺小——你不这么认为吗,秀一?因为它过太辽阔。在地球之外的太阳系与银河系,银河系之外的无数其他星云,除此之外宇宙间更多的,却是我们尚未探查到的、无限的未知。


它们如此遥远,如此永恒。这时我便想到,我只是宇宙中短暂而渺小的一瞬,太过渺小了,渺小到无法用宇宙单位衡量。但我并未因此感到灰心,我只感到我何必斤斤计较这一颗沙砾般的生命呢。我无法向宇宙奔去,却可以向我的理想狂奔。


其实生命都是短暂的,只有死亡才会永恒——而我这么说,想必你又会责怪我吧,秀一。


为了我的信念,我总是如此笃定而决绝。在日蚀的那天中午,我知道我们都有无尽的话语未说出口,但我也知道我们都不会为他人驻足。我只是笃定你会包容我,你会原谅我。所以我任性地要在你之前死去,因为我知晓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你才会允许我这样做。


……


原谅我在第二日清晨不辞而别。

即便死亡,我也会永远爱你。


……



赤井秀一将这封漂洋过海而来的信件,夹在了《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》的封面与扉页间。




故事到此本该结束,但在降谷零与赤井秀一的人生剧本里,反转屡见不鲜。他们作为刀锋上的行走者,身负太多晦涩与沉重的秘密,因此总需要剑走偏锋的方法掩盖或者脱身,不惜欺骗和隐瞒最亲密的人。



五年后,当赤井秀一向FBI递上辞呈,他的手机响起了收到新邮件的声音。


陌生的来信人地址,却发到了他最私密的一个邮箱里。赤井秀一打开邮箱软件,没有主题,内容只短短地写着三个单词:英雄末路。


这是福尔摩斯探案集《最后的致意》其中一个案件的名字,案件中福尔摩斯为了让嫌犯露出马脚,不惜欺骗华生伪造自己快要病逝的假象。


于是赤井秀一立即猜到了邮件的意思,但仍然有些不确定。而正在他谨慎地揣测时,一个越洋电话打了过来,熟悉的声音,熟悉的语气,他听出电话那头的人带着笑意,问他:这些年来过得如何呢,FBI?


赤井秀一深吸一口气,他后背靠着华盛顿无限的繁荣与昌盛,而他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于是半晌过去, 赤井秀一只是一手抱着正在收拾办公室的箱子,一手捏着行动电话,有些疲倦地轻阖着双眸缄默。


啊、你生气了?


电话那头却似乎毫不介意,自顾自地继续说着。


我调查过了,知道你还活得好好的,别不说话了,原谅我吧?我还知道你要辞职了,刚好,我的出国禁令也会在下个月取消,要我去华盛顿找你吗?作为道歉、或者补偿,我一定会好好地舔你那根每次都能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东西。


……降谷零。


嗯?


呆在东京,我今晚飞日本。


好快?!


明天,后天和大后天,你都要休假。


嗯。


这三天我会把你绑在卧室,你哪里也不能去。


……


那么明天见。


喂,等、等等!赤井?!




赤井秀一说完便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,神情沉暗地一顿,随即又大笑起来。他笑得很开朗,手机还停留在邮件界面上,于是他又将目光来来回回扫过这封写着英雄末路的消息,在欣喜之余感到几分五味杂陈。


但何谈原谅与否?他自己曾经也在降谷零跟前假死过一次,那么这回算是扯平了。


然后赤井秀一开始订机票和租车,头脑活跃地开始思考要如何和降谷零做爱,要如何翻来覆去地将那个骗了他的男人彻彻底底地占有——真是神奇,降谷零这个名字分明是早已被他埋藏在他心底许多年,如今再次提起,却依然带着滚烫灼人的热度,仿佛他的心头血一般,永远不会因岁月而泯灭。



付款成功的声音响起,赤井秀一满意地将手机合上,然后更加效率地开始收拾办公室内余下的东西。之前他还仔细的为他的杂物分门别类,装满后再给予每个箱子一个合适的标签。而现在他显然已经不打算再这么做,而是一股脑地封箱,急躁得看起来有些好笑。但他心情愉快,甚至哼起久远的乡村歌谣。


渡过漫长的黑暗与沉默,终于能看见黎明的曙光。


赤井秀一感到某种难言的充实,他知道自己再过几小时便要踏上向着东方的旅途了,那里有他的魂牵梦绕,他的无可奈何,和他的一生挚爱。




——他已经准备好去亲吻他那永恒的太阳了。






End.



*I've seen things you people wouldn't believe. Attack ships on fire off the shoulder of Orion. I watched C-beams glitter in the dark near the Tannhäuser Gate. All those moments will be lost in time, like tears in rain. Time to die. —— "Tears in Rain" <Blade Runner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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